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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人民不容易

2018年12月28日 文/ 许庸人 编辑/

横亘在大兴人民面前的有四个永恒的哲学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去向何方,以及,我如何才能通过新发地。

新发地,New Found Land,中文又译“纽芬兰”,这个血迹斑斑的地方是丰台区阻挡大兴人民北上的急先锋!要不是新发地堵车,我们大兴人一脚油门就能开到延庆!

许庸人|文

一定是特别的缘分,才让五湖四海的我们都成为了大兴人。

2012年我去一个朋友的新家拜访,他就住大兴,地铁一直往南方开,我心想,脑子有病吧?把房子买到这么南?我以后买房子一定要买一个离市中心近一点儿的。

现在回想起来,这就像幼儿园时老师问我们长大后想做什么,我们都说想做科学家,结果长大以后都成了小白鼠。

过了几年,我也买房子了,比我朋友的他妈的南多了。

到底有多南呢——我家旁边加油站是这么打广告的:

再往南你就加不到北京的油了,就是这么南。

房子买这么南,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从风水学的角度讲,南方草木繁盛、阳气充足,是传统中国建筑中的帝王之位;二是从经济学的角度讲,北边的房子买不起。

搬过来以后上班太远,觉得别扭,朋友们都安慰我,说,虽然你房子离北京远,但是离香港近啊!看我不高兴,又说,离新加坡也近啊,我心说废话,离伊拉克还近呢。

那时候我家附近还没怎么开发,往窗外望去,眼中是一片工业文明之光未能普照的蛮荒大地。当夕阳西下,金色铺陈在昏黄的泥土上,我胸中不免生出“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坦荡豪气,恍惚间似乎身在西域,其实离西单才25公里。

那时我恰在读《冰与火之歌》,午夜时分,在阳台上望着南方的无限黑暗总让我感觉正在绝境长城上巡逻——“长夜将至,我从今开始守望,至死方休。我是黄村的利剑,枣园的守卫。我是抵御西红门寒冷的烈焰,天宫院破晓时分的光线,高米店唤醒眠者的号角,守护新宫的坚盾。我将生命与荣耀献给大兴,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念完这段誓词,和你们一样,我成为了一名坚强而光荣的大兴人。

大兴人是不能坐飞机的。

每到要飞的前24小时,他们就会坐立不安、六神无主,订下的108个闹钟成等差10秒排列,为的就是提前4个小时挤上臃肿不堪的四号线,以防错过远在天边的飞机——要想迈进首都国际机场任意一个航站楼的门,他们都需要穿过整个北京城。

通常来讲,对大兴人来说,2500公里以内的航线,去机场比坐飞机本身耗费的时间还多得多,正所谓飞机三分钟,地铁十年功。两个半小时就已经可以从北京飞到乌兰巴托了,但是同样的时间大兴人甚至还无法踏上地铁轻轨线,这一刻,乌兰巴托的夜离他们那么近,而顺义的天却离他们那么远。

大兴人忐忑地坐到了西直门,终于在半个小时后混进了东直门的茫茫人海。所以,当他们抵达地球另一边的T1航站楼,把和心情一样沉重的行李托运完毕,通过许庸人文章一般又臭又长的安检队伍,而就在此时,就在此时,当他们听到,“对不起,我们很抱歉的通知您,您乘坐的CA1799航班由于流量控制的原因不能按时起飞,您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您白忙活了,傻逼!”的时候,他们已经无喜无悲。他们仿佛看到,夕阳在远方幻化成一个大大的红灯,似乎自己成功的道路最近有点儿禁止通行。

大兴人也是不能坐地铁的。

我也不知道对于四号线的吐槽到底是事业触底后的一种无奈还是人生绝境中的某种反抗。如果把北京地铁线路比喻成一朵尽情舒展枝芽的鲜花,那么大兴就是唯一的那个含苞不放的花骨朵。

东城西城我就不多说了,咱们看看炙手可热的通州,有6号线、八通线、7号线还有它的延长线;宁静祥和的石景山,有6号线、14号线和1号线;朝阳和海淀的地铁线多得让我这种高考数学没及格的人都数不过来,而连低调内敛的门头沟都有S1了。

那么让我们翻开北京地铁2020年规划全图,哇,你猜怎么着?大兴城区还是只有一个四号线,那个八号线的南延距离我们至少有一光年,而新机场线一共才停三站。我甚至怀疑500年后人类已经殖民火星了,光速量子飞船满天飞,但是当大兴人想出门办事的时候,他们仍然只能先挤四号线离开大兴——自古大兴一条路。

要说早高峰拥挤我也忍了,可是为什么四号线通往大兴的晚高峰可以从下午四点半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半呢?

这是晚上十点半通往大兴的四号线,请大家随意感受一下。

有多少在工作上舍我其谁、勇攀高峰的大好青年,在结束了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一天工作后,沮丧的发现自己可以征服客户、征服领导、征服同事,但却征服不了四号线。他们一趟又一趟地等待着南向的地铁,慢慢地幻化为一尊尊皱着眉头看着手机的雕像,蜘蛛在他们腋下织网,喜鹊在他们头上搭窝。而整个四号线站台也日复一日地上演着“等待戈多”般的荒诞舞台剧,名字就叫做《等待人稍微少点儿的那趟车》。

迫于现实的无奈,经多年观察,我总结出晚高峰乘坐四号线去大兴的一个好办法——先乘坐区间车——注意,无论是以新宫为终点站的,还是以公益西桥为终点站的,都在公益西桥下。然后,等到的第一辆非区间车,先不要上,等到的第二辆非区间车,再上,回大兴。

首先,为啥要坐区间车呢,因为区间车人少,保证可以上车;

为啥在公益西桥下呢,因为新宫区间车比较多,大家都在新宫下,然后从新宫再上车去大兴,人太多了,容易挤不上去;而在公益西桥下的人则比较少,再上车的也比较少,容易挤上去;

为啥要在公益西桥等一辆呢,因为刚刚你坐的是区间车,下车后等到的第一辆非区间车就积累了两拨要去大兴的人,去公益西桥的基本没有,所以第一辆车没人下,你上不去,第二辆就会有很多只到公益西桥的人下车,于是你轻松上车。

经过实测,这种方法耗时和在宣武门傻等差不太多,但是程序复杂,极具观赏性,所以推荐给大家。

有些同志表示,可以先往北坐两站,然后再往南坐。我不得不说,这是犯了右倾投降主义的错误,我们堂堂大兴人,凭什么要往海淀那个方向走?中关村的铜臭味和清华北大的腐儒气息难道还不足以让你避之不及吗?!更何况,往北走再坐回去要多花两块钱,一天两块,一年就是七百多,四舍五入以后都快一个亿了,你这么有钱,当初为啥把房子买在大兴啊!?

大兴人民也是不能打车的。

横亘在大兴人民面前的有四个永恒的哲学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去向何方,以及,我如何才能通过新发地。

新发地,New Found Land,中文又译“纽芬兰”,这个血迹斑斑的地方是丰台区阻挡大兴人民北上的急先锋!要不是新发地堵车,我们大兴人一脚油门就能开到延庆!

有一次我打车堵在了新发地,司机师傅微微一笑,拉住了手刹,随手拿起了一本《鹿鼎记》看了起来。我百无聊赖,只好和他闲聊,说,“鹿鼎记,这算是金庸比较长的武侠了哈!”师傅说,“唉,不长,我一堵车就看,三天就看完了。”

我现在甚至怀疑新发地是不是京港地铁的阴谋?有了新发地你打车开车都是扯淡的,只能去挤四号线。

大兴人民也是不能喝水的。

我第一次在我们家烧水,喝了一口我以为在喝水泥。虽然我从来没喝过水泥,但是我觉得水泥的水质和大兴自来水的水质应该不相上下。啊,水泥还是有用的,毕竟水泥还可以造房子,然后卖给我这种月薪3000的傻逼,但是大兴的自来水能干嘛呢?用大兴的自来水打水仗是会出人命的!

于是我不得不买了各种净水器,什么美的啊、小米啊、AO史密斯啊……各种滤芯各种换。这些净水器都很高级,水龙头上带个灯,一打开,灯是黄的,那就说明水质不达标,不能喝;放一会儿,变成蓝色,说明杂质过滤完了,可以喝了。

就这么说吧,我家净水器那个灯就从来没蓝过。我现在都忘了蓝色是一种什么颜色了。

听说西红门的大兴人已经用上南水北调的水了,我深感欣慰,西红门是大兴的北大门,是大兴人对抗北部蛮族的第一前线,让西红门人先喝上好水,我没意见,毕竟他们完全挤不上地铁,再喝不上好水,那也太可怜了。

有的朋友说,你不可能忘记蓝色是什么颜色,你可以抬头看看天嘛。

等一下,什么意思?你家那边的天是蓝色的吗?蒋大为有一首民歌是这么歌唱我们大兴的——灰灰的天上雾霾飘,雾霾下面地铁跑。

吐槽了大兴这么多,有人问,难道你不爱大兴了吗?可以不爱,但也不要伤害。

不,我深爱着大兴,大兴,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其实,大兴正在迅速发展。这里道路宽阔、秩序井然、人民友善、邻里和谐、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新机场正在紧锣密鼓地修建,而雄安新城也少不了大兴来作与首都衔接的桥梁。

无论是方兴未艾的通利福尼亚,还是举办过冬奥会的昌平,抑或什么顺义房山朝阳海淀,都缺少大兴这样一种从容不迫、泰然自若的气度。

大兴人啊,他们吹过义和庄的风,看过西红门的雪,爬过清源路的山坡,醉过南海子的大姐。

我们大兴好极了,希望北京其他区的人民多来串串门,要来早点儿来,四点半以后你挤不上地铁。